老姑娘(五)

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,已经二十多岁的秀儿越发的漂亮了,人们说她很像电影《刘巧儿》中的巧儿。秀儿是个晒不黑的白净人,一年四季在生产队上干活,皮肤还是白嫩白嫩的,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春水一般。好好婶子说,可惜了的这个美人坯子哟,原是个当电影名星的手,命不济拉了锄把子。二奶奶拉着秀儿的手说,闺花呀,就凭咱这花儿一样的小模样,可得找个好女婿,可得好好挑一挑,胖的不行,瘦的不行,太高了不行,太矬了不行,太丑了不行,太黑了不行,油腔滑调的不行,老实得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不行,当然了,穷了更不行,过穷日子过怕了。每逢人们开着这样的玩笑,秀儿总是一笑了之。其实,早就有人给秀儿介绍对象了,队上的嫂子姐妹,村里的婶子大娘,不少人给秀儿张罗过对象,就连村里的书记于三叔,都给秀儿提过亲。秀儿一一谢过人们的热心,也一一婉拒了人们的好意。她总是腼腼腆腆那句话,俺还小,过几年再说。人们知道,秀儿的心里想着的是妹妹和弟弟,她说她还小,其实不是她还小,是她的妹妹弟弟还小,花儿刚刚十五岁,三豹还不到五岁,她要是结婚出了这个门子,这个家就好像撤去了顶梁柱。为了对爹娘临死前的那句承诺,为了妹妹弟弟,秀儿不能离开这个家。她只能把萌动的心禁锢起来,挖一个深坑,把爱情把婚姻投进坑去,结结实实的埋起来。
其实,她心里是有一个人的。有些东西像石板下的草,总会顶着负重想方设法的冒出尖来。夜深人静的时侯,她会想起他,匀称的身材,刚毅的面庞,剑眉下一双会说话的眼睛,嘴角微微上扬,他不是这个生产队的,见面不多,有时碰个面,自己心里便突突的跳。她知道他心里有自己,那天晚上去外村看电影,三豹睡着了,她一个人送弟弟回家,路上老觉得后面有人保护着她,她躲在路边,终于在黑暗中看清了是他。他给她写过一封信,她没看,红着脸把信扔进了灶膛里,她不识字,但是她能猜出信里写的是什么。她很激动,很兴奋,要是能与他结为百年之好,这一生一定是幸福美满的。然而,她突然警觉到,此事万万不可!自己重任在肩,此时不是谈情说爱的时侯。她爱着弟弟妹妹,她对死去的爹娘是有过承诺的,她要把弟弟妹妹抚养长大,直到他们一个个顶门立户过日子。她心里很清楚,完成了这些任务,她的半生也就过去了,没有人会等到她四十岁。这个家庭,就像一辆负载沉重,行走在泥泞中的破车,弟弟妹妹要吃饭穿衣认字读书,长大了要成家,要让妹妹体面地走出家门,要让弟弟光彩的娶媳妇,不说别的,要娶媳妇先得盖房,三个弟弟,三处房,这载货没有人愿意承受,她也不想连累别人,这是自己这个当姐的事!只要弟弟妹妹过好了,自己怎么着都行,怎么不是一辈子呀!那个心,就判他个无期徒刑,囚在黑暗之中吧。
强大娘来了,她是受人之托,来给秀儿提亲的。
"秀儿啊,这回这个可别错过了,你二十二三了,不是小岁数了,可该找个主儿了,这当闺女的呀,可是越大越不值钱,别看你长得好,又能干,可成了老姑娘可就一钱不值了。这回大娘给你说的这个,保你满意,模样好,脾气好,日子过得好,人家心里一直想着你,要不是等你,人家孩子怕是也抱出来了。你记得那年大年三十谁在大雪天把你背回来的?要不是人家,你早冻死了?都说是他赶上了,哪有那么巧的事,人家那是不放心,去接你呢!多好的人哪,对,就是何生!"
何生?秀儿心头一震,果然是他,自己念着想着的也正是他。她喜欢他,她爱他,为了弟弟妹妹,她想像别人一样,把他尘封起来,禁锢起来,或者清空自己的情感仓库,把他挤出心灵的空间,可是,太难了,她做不到。他像影子,像阳光,像清风,像空气,不知不觉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。她觉得,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,他会和自己一起,拉起泥泞中的这辆破车,负重前行。然而,自己于心不忍,这是自己的事,怎可连累别人,不能让自己所爱的人因为自己,累得遍体鳞伤。
她谢绝了强大娘的好意。
强大娘长叹一声,"俺那傻闺女,你是活活的傻死了,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主儿你不愿意,等到人老珠黄了,谁还要你!为了弟弟妹妹,连终身大事也耽误了,傻死了,傻死了,活活地傻死了!你说,你这样连个后手也不留,掏心掏肺地管弟弟妹妹,要是老了不中用了,没人拿你当一回了,你后悔不后悔?"
秀儿一笑,"我从没想着让弟弟妹妹回报我,只要他们长大成人,日子过好了,比什么都好,我只求对得起我的良心。"
半年后,村里鼓乐声声,鞭炮齐鸣,何生结婚了。正在自留地浇白菜的秀儿,停下手中的辘轳,朝村里望去,一不留神,辘轳脱手,飞快地转动,水桶急速地下沉,"嗵"的一声,掉进井里。
(待续)